《閱讀的四種飲食》   郝明義

閱讀可以看作是一種飲食,給大腦的飲食。如果說飲食供應軀體的養分,閱讀就是供應大腦的養分。
談到飲食,一重有無,也就是有沒有得吃;二重均衡,也就是怎麼吃。社會與經濟發達至今,大家對於軀體的飲食,一不至於匱乏,二更注意均衡。飲食與健康之關係,日受重視。
相對地,在大腦的飲食上,也就是供應大腦養分這件事情上,卻不是每個人都很重視。就算重視,實行起來也有很大的落差。因此經年累月不讀一本書,不給頭腦進食者有之;進食而不注重均衡,或是長期以甜點零食當作三餐者有之。我們在軀體飲食上絕不會發生的種種現象,很奇怪地,卻經常發生在大腦的飲食上。
過去這種情況會存在,一方面是當事人自己觀念與行為的偏差,一方面也是社會與環境允許,但未來,起碼社會與環境不會允許。
今天我們進入了知識經濟。不論怎麼定義「知識經濟」,至少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和「農業經濟」、「工業經濟」比較起來,在「知識經濟」中,大腦的產值要遠大過軀體,換句話說,大腦的重要性要超過軀體。過去,這個情形也許只存在於某一類行業,某一種性質的工作,某一個階層的職務之中,但知識經濟裡,卻不分行業、工作與職務,都免不了這種情況。
進入大腦如此重要的一個社會,就像一天三餐和任何人都脫離不了關係,閱讀也將和我們任何人都脫離不了關係。閱讀,不再只是「讀書人」的事,不再只是哪些特別的人的事;閱讀,是每個人的事。
我們應該期待,一個社會越來越不需要有人出來呼籲「終生學習」或「終生閱讀」,就好像我們不需要有人出來呼籲「終生不可忘記飲食」或「終生不可忘記吸取營養」。
接下來重要的,只是如何均衡地吸取養分,如何從豐裕的選擇中培養美食家的品味。
首先,我們看看日常是怎麼進行飲食的。
飲食不外乎四種。
第一種,是可以吃飽的主食,像白飯、炒飯、炒麵、水餃、饅頭等等。
第二種,是可以補充蛋白質的高營養食物,像魚、牛排、大閘蟹等等。
第三種,是有助消化的蔬菜水果。
第四種,是飯後的甜點,或日常的零食,蛋糕、冰淇淋、炸薯條等等。
給頭腦的飲食,也可以分成四種。
第一種閱讀,是為了知識的需求。很像可以吃飽的主食。
為了使人生過得更美好,在學業上、工作上、生活上,在生理上、心理上,我們有各種知識的需求。知識需求的閱讀,讀教科書、企管書、心理書、學習電腦書、學習語言書、勵志書等等,都屬於知識類需求。知識,是隨時間、空間而不停變化的。所以知識需求的書籍有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在某段時間或某個地區的需求會很大,但過了那段時間,或是出了那個地區,其主題就不符需求,或不再引人興趣。(Y2K 是個最明顯的例子,2000年之前,這類書的需求極為高昂,但過了2000年1月1日,就沒有人再理會了。)
第二種是為了思想的需求。很像補充蛋白質高營養的飲食。
這種閱讀,是為了體會人類生命深處的共鳴,思想深處的結晶。讀文學、哲學、藝術、科學等等,都屬於思想類需求。思想需求的書籍也有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其價值不受時間與空間限制,歷久而彌新。
在第一種知識需求的閱讀,和第二種思想需求的閱讀之間,有時候會感覺到一些灰色地帶,似乎難以分別。有些書看來像是知識需求,又像是思想需求。的確有些書籍如此,但也有更多是只要經過一段時間就看得出差別。有些書即使某一段時間深受注目,廣受歡迎,但過幾年時間就要被淡忘,就像是知識類;反之,很長時間之後還可以存留的,就像是思想類。
第三種是為了參考閱讀的工具需求。很像是為了幫助消化的蔬菜水果類飲食。
這種閱讀,是為了幫助查證、參考其他書籍。也就是對於字典、百科全書、地圖等的需求。工具需求類的書籍,功能可以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總要隨時代的變遷而調整。
第四種是為了消遣需求。像是甜點零食類的飲食。
這種閱讀,主要是為了娛樂、消遣,是一種休閒活動。羅曼史小說、許多漫畫、寫真集等等,都屬於休閒類需求。休閒需求的書籍也有很大的特色,那就是可以視為用過即丟的產品。
閱讀像飲食這樣分類之後,我們就可以思考一下自己的飲食習慣是否均衡,是否健康了。
滿足知識需求的閱讀是必要的,但,我們是否把這類閱讀就當成了閱讀的全部?(從飲食來說,吃麵飯主食是重要的,但我們是否可能餐餐只吃麵飯,把麵飯當成飲食的全部?)
我們是否太不重視思想需求的書籍?想到哲學書、歷史書、科學書等閱讀起來的不便,甚至艱難,就乾脆放棄?(大閘蟹這種既營養又美味的海鮮,吃起來也是很麻煩的,為什麼我們卻那麼耐著性子用鉗子,用剔條,一點一點地品味?)
我們是否把工具書聊備一格,不是不用,就是抱著一部多年未經編修的過時字典當作全部?(日常飲食裡,我們會不會多年不吃蔬菜水果,或是勉強要吃,也只吃一些存放過久,己經發霉的蔬果?)
休閒閱讀是愉悅的,但我們會不會因為相信「開卷有益」,就以為可以從中獲得所有的養分?或者,正因為我們覺得那是休閒閱讀,因而輕忽其該有的類型、價值與品質?(為什麼我們在吃冰淇淋的時候卻那麼重視冰淇淋的材料,以及口味選擇?)
閱讀如果可以用飲食來比方,那麼首先不論哪一種飲食都該重視從材料到料理的品質,另一方也必須注意飲食的均衡,不要偏食。尤其不要太過偏食麵飯和甜點。偏食麵飯,當然生存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小心變成一個虛胖的肥仔。偏食甜點,口感一流,不過,容易營養不良。(圖/張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