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樂界的拜倫
Leonard Cohen

文/羅珊珊

所謂「詩歌不分家」,詩既為一種有韻律感的文體,自然容易與歌相輔相成,然而放眼歌壇之中,稱得上詩人的卻寥寥可數,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就是其中一位。有人稱他為「搖滾樂界的拜倫」,和其他幾位具詩人特質的創作歌手比起來,柯恩沒有傳奇的Jim Morrison那樣迷幻頹廢,也不似龐克女王Patti Smith的叛逆敏感,更不同於Chris de Burgh的優雅華美,或Bob Dylan的任重道遠,柯恩就是柯恩,一顆總在深思的老靈魂,一縷總在愛戀的孤獨男聲,一個不愛穿牛仔褲的老嬉皮,他的歌與詩,看似平淡質樸卻十分耐嚼。
看看唱片封面的柯恩,有人說像達斯汀•霍夫曼,有人說像艾爾•帕西諾,彷彿洞穿一切的眼神,儼然一副過分沉鬱的個人主義者形象。這位搖滾詩人於1934年生於加拿大的蒙特婁,大學時主修英國文學,畢業後繼續從事詩與小說的寫作,因此詩人對柯恩而言不只是形容詞而已,他前後共出版了八本詩集與兩部小說,其中小說《美麗的輸家》(Beautiful Loser)還曾被評為六○年代的經典作品。他在搖滾樂的起步不算早,雖然年少輕狂時為了耍炫而玩過音樂,不過也僅止於「玩玩」而已。二十五歲左右開始嘗試將自己的詩作改為歌曲,不過一直要到1966年,Judy Collins唱了由他的詩作所改編的〈Suzanne〉並引起回響之後,受到鼓舞的柯恩才開始投入更多的心力在詞曲創作上。1968年,三十四歲的他出了第一張專輯《The Songs of Leonard Cohen》,為那個搖滾樂震天價響、目眩神馳的六○年代,帶來意外而動人的寧靜。已由Judy Collins唱紅的〈Suzanne〉也收錄在其中,不過是由柯恩親自詮釋,歌詞中主角與「蘇珊」之間似愛情又似宗教的神祕心靈契合,曾引起諸多揣測,傳說著「蘇珊」是否真有其人,而詩歌只是悠悠緩緩如河水流過,傳唱至今。

蘇珊帶你來到她在河邊的住處
舟船駛過 清晰可聞
你可以和她共度一夜
你知道她有那麼點瘋瘋的
但那正是你愛待在那兒的原因
她端出中國的茶和橘子
正當你開口要說
你沒有愛可以給她
她已引導你接上她的波長
並讓河水來作答 告訴你
你一直是她的愛人

隔年的專輯《Songs from a Room》不如第一張賣座,卻也廣受好評,尤其是其中的〈Bird on the Wire〉和〈Story of Isaac〉兩首更是經典。超慢板的〈Bird on the Wire〉,靈感來自窗外突然架起的電線,詩人原本嫌它阻斷視野、有些苦惱,但一日意外瞥見停在電線上鳥兒自在的神態,心胸豁然開朗,就譜成了這幅屢經掙扎後重獲自由的心靈釋放圖:

像一隻電線上的鳥兒
像午夜唱詩班裡的醉漢
我試著以自己的方式追尋自由
像魚鉤上的蟲餌
像古書上謙卑的騎士
我們的愛讓我變了樣

如果我曾不友善
但願你能試著釋懷
如果我曾經欺瞞
那是我以為愛中也必有謊言

像未能降生的嬰孩
像長著犄角的野獸
我刺傷了每個對我敞開懷抱的人
但謹以此歌起誓
一切過失將被補償

之後的兩張專輯,分別是瀰漫絕望、疏離氛圍的《Songs of Love and Hate》(1971),和被認為是柯恩作品中音樂性最豐富的《New Skin for the Old Ceremony》(1974)。前者中的名作便是〈著名的藍雨衣〉(Famous Blue Raincoat),後來由珍妮佛•華倫斯(Jennifer Warnes)演繹的版本,成績超越蒼涼老聲,可能她華美的嗓音讓隱晦的詞意更能被接受,華倫斯的《Famous Blue Raincoat》倒成了一張發燒片。
人生和創作生涯似乎皆遇到瓶頸的柯恩,跑到希臘某個小島上隱居了一段時間,之後於1977年出版了文集《Death of a Ladies' Man》以及同名專輯,卻皆慘遭惡評,被指為充滿沙文主義色彩,不知是否是他與製作人Phil Spector理念不和而導致的結果。1979年,彷彿要拭去前作陰影般,柯恩推出了專輯《Recent Songs》。
1984年,柯恩邀來珍妮佛•華倫斯合作另一張《Various Positions》,同時出版了詩集《The Book of Mercy》。而在《Various Positions》中光芒四射的名作,便是這首〈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

與我共舞 在你的美麗和炙熱的小提琴音中
與我共舞直到驚恐不再 心靈平和
將我如橄欖樹枝般高舉
做我的導航鴿引我歸家
……
共舞直到婚禮 不停歇地舞著
溫柔且久長地 在愛之中只有我倆
在愛之上也只有我倆
與我共舞直到愛情的盡頭

共舞直到渴望來到人世的嬰孩出生
共舞並穿越那因我倆之吻而襤褸的帷簾

1988年是柯恩音樂生涯的另一個高峰,重量級的專輯《I'm Your Man》出世了,不但配樂編制大異其趣地豐富多變,加入了較為華麗的電子合成樂器、合音以及強烈的貝斯節奏,詞曲內容口味上也更重:辛辣、反諷、黑色幽默兼而有之。封面上年近六十的老嬉皮柯恩一身黑衣、咬著香蕉的酷樣,好一個〈我是你的男人〉:

假如你需要愛人
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假如你需要的是一份不同的愛
我願為你戴上面具
假如你需要一個伴
牽我的手吧
假如你想出拳洩憤
我就站在這兒
我是你的男人

接下來1992年的專輯《The Future》更猛,同名歌曲〈The Future〉意象晦澀,充滿隱喻和象徵,充分顯示走過半個多世紀的獨行詩人對西方文明未來痛心疾首的悲觀:

還給我那些碎心之夜
我裝滿鏡子的房間、我祕密的人生
這兒真是寂寞
沒人可供折磨
還我對所有生靈的生殺大權
還有,在我身邊躺下,寶貝
這是命令


我要崩潰 我要肛交
拿起僅存的一棵樹
塞進你文化的破洞中
給我柏林圍牆
給我史達林和聖保羅
我已經見到了未來,兄弟
那是一場謀殺

一切都在滑落 向四面八方滑落
一件不剩
你將無所衡量
暴風雪,世界的暴風雪
它已跨越門閘
並扭曲了靈魂的秩序
當他們口中說著懊悔
我質疑那意為何指

捕風捉影不足以了解我
將來不會 過去也不曾
我就是那寫下聖經的小猶太人
我見過一國的興衰
我聽說了那所有一切的故事
而愛是求生的唯一動機
你的僕人在此
他被要求得說清楚 不動聲色地說︰
「結束了,不會再好轉了」
如今天堂不再運轉
你可以感覺到惡魔的馬鞭
正準備揮向未來
這是一場謀殺
九○年代之後,這位仍創作不輟的搖滾詩人地位益發尊崇,年輕樂手們陸續推出致敬專輯。1991年,R.E.M.、Pizies、Nick Cave、The House of Love等另類搖滾界豪傑自稱在音樂詞曲創作上受到柯恩多所啟發,共同製作了一張《I'm Your Fan》,希望讓年輕歌迷們也能認識老詩人的雋永詩歌。1995年,另一張《Tower of Song》也出爐了,其中有Bono電音版的〈Hallelujah〉、Aaron Neville鄉村風味的〈Ain't No Cure for Love〉,而Suzanne Vega也虔敬地重唱了〈Story of Isaac〉。
許多人把柯恩比做一把低音大提琴,而大提琴通常並不需要太多的伴奏就足以餘韻無窮,因此不管那歌聲是如何低沉平板甚至瘖啞,他樸實的音樂風格配上意境深長的懺情歌詞,總是引人忍不住一再聆聽。搖滾詩人柯恩無派無別,永遠只忠於自我,而他的詩歌個人主義,顯然也適合每一個偏愛低頭探尋靈魂深處回音的人生獨行俠。